苋红【堀兼】 三

拖了两个礼拜才搞定的第三章。。。。。嘛还没爆字数嘛【躺平】写的时候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写完了又觉得没啥好讲的了,觉得好像能说的都写进了故事里面。。。虚脱【躺平】清明节快乐!希望我这个假期还能再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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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三月下旬,下晚修后便响起一声声的蛙鸣,荷花池上去年夏天的尸体间浮出嫩绿的新芽。银色的月光和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射,仿佛仅此一夜,新的夏天便闯了进来,风声在夜归的人群间鼓动着。深深浅浅的夜色和远处马路上不断划过的声响,Horikawa几乎要窒息了。

春日的花,秋夜的月亮,美好的时光何时才会结束。

舍友正在讨论夜宵和抢饭者带着肠粉凯旋归来的可能性,Horikawa贴着校道西侧的细叶榕走着。在这里,小桥边,构树长出娇小的新叶和葇荑花序,池对岸的垂枝红千层挂着许多红色毛毛虫一样的花朵,枝条下,池边的石凳上,那人正在梳理头发。幻影中的晨光笼在人影上,长发泛着柔顺的光泽,蜿蜒地淌过大理石凳面,垂到草丛间。红色,昏暗的月光下Horikawa看得最清楚的就是红色,摇曳的一串串红色花朵,嘴唇,咬着的红色带。这么长的头发,每天打理都很麻烦,那个人却笨拙地抓着梳子,还想用丝带扎成一束而不是用橡皮筋。很少自己这样做吗?从前一定有人每天帮你打理吧?那人脖子上的曲线拗转过去,似乎想看清脑后扯着指间的发结,嘴里咬着的红丝带滑落下来。

——流淌的,仿佛血迹或者锈迹——

Horikawa几乎瞬间想冲过去,一脚踩在池边的石砖上。月光粼粼地浮动着。舍友在后面喊:“Horika,你想投水自尽吗?”“要跳明天再跳啦,宵夜还没吃啊喂!”

Horikawa什么也听不见。

 

糟糕,我不在的话,ka——

 

当晚,Horikawa做了一个梦。久违的,熟悉的梦,曾夜夜经历又遗忘,终于在这次被全部回忆起来。

那个Horikawa,沉于深海之中。

那是死亡之后的景色。四周都是无限蔓延的海的青色,寂静的孕育生命的水,水波浮动。宁静却又满心遗憾,明明完成了所有应做的事,从不后悔却仍怀有遗憾,这样的一生。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愿,心愿像气泡般向上浮,又溶解在无尽的海的青色之中——

——假如有机会的话……

暗红的锈迹仿佛有实体一般向上,向他所牵挂的地方引去,又终于消散。

联系自此断绝。

Horikawa便在这时惊醒。原来那就是,神话中象征人类的命运的红线啊。昏暗的下弦月,照见的是属于少年的人类的身体,手上,还有脸上不断流淌的泪水。

温暖,带有咸味,如同海水一样,孕育着生命与情感的,人类的象征。

——明明不是人类,却有着人类的心愿。

Horikawa捂着脸拼命的压住声音,小声地抽泣着。对自己的存在充满了恐惧。仿佛只是拥有流泪的权力,便已经失去了,消耗了极为重要的事物。我是为了什么才像人类一样存在于这里?到底是出于谁的心愿?

如果冥冥中自有天意……告诉我,告诉我啊。

 

第二天,连日阴雨天气有所好转。早上前往教室,走过荷花池的时候抬头,微薄的阳光照见生物园中的小叶榄仁树,树冠上覆着细密的新芽,如绿色的乳雾。Horikawa清楚地知道,如果走男生宿舍出来经过高三楼下的那条路,在那株侧枝特别低的小叶榄仁树下,在这时就会看见淡蓝的天空背景上,半透明的小叶闪着青绿的荧光,灰色的枝条上缀满新生的宝石。他清楚地记得去年看见它们的时候。最美丽的新芽,最美丽的春光,仅仅几天就会过去,很快叶片就会展开,长出脉络,再没有这种年幼的,稚嫩青葱的情态,而后一眼就能看见蓬勃的夏天。

转瞬即逝的青春,东方春位,草色青也。

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沿着这条路不断地从Horikawa身边走过,然而校服外套下已经不需要其他御寒衣物。风,水,人群,都在流动着。这个世界由一切转瞬即逝的事物堆砌而成,仿佛一条河流。

Horikawa仿佛站在河水中。水中流过相似的笑容,他不能留住,也不能追随。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种渴望完全压过了自身将要流逝的恐惧。阳光令人目眩,Horikawa的呼吸急促起来。怎么办?怎样才能投入河水中,像人类一样?

(他站在世间芸芸众生之中,焦虑着。忽然想起自己实际上就是神明。只有神才会立于时间的洪流之上,不被裹挟而去。)

Horikawa为突然浮现的记忆嗤笑着,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个操纵他的命运,让他以人类之身独自存在于这世上的设局者。神明太孤独了,毕竟只有人类才有权利……

什么权利?Horikawa又说不上来。七点的铃声响起,提醒他还有几分钟就要迟到了,他便迷茫地迈步往前走。要说现在,现在的自己,与人类有什么区别吗?只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好像也不困难。到底差在哪里呢?连自己与人类,与校园里周围的人的差异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将其消去。

 

下午的政治课,Horikawa一直盯着同桌欲言又止。一向上任何课都非常积极的小组长今天不知为何趴在桌上,像在补觉。虽然班里一半人都在补觉,但Horikawa深思熟虑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什么你今天不听政治课了?”

“哪有!我有听课!你看见我在睡觉了吗?”打个哈欠,“不过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因为有一个考虑了很久的问题,想问你的看法,因为你看起来直觉很敏锐。Horikawa别别扭扭的用了四五句话把以上意思表达出来。

“大概就是,觉得自己和周围的其他人不一样,一直想融入,但不知道差别在哪里。”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Horikawa呼一口气。

小组长噗呲呲地笑起来:“哈哈,果然你一直都想于他人建立联系啊,我说你本质是个傲娇你上床还不信我,噗哈哈。”

那是因为现在才发觉啊。Horikawa皱着眉不说话。

“想交朋友吗?”她眨眨眼睛。

他愣了愣。如果是指那个特定的人的话……不过交朋友这个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

“也不是,应该说大家都像河流里的水一样向前走,只有我站在水上,但想要跳进河里……呃。”话说到后来又打结了,Horikawa苦恼地咋舌。

“哈哈,这不是很简单吗?Horikawa你引以为傲的理科生的逻辑跑哪去了?运动是相对的呀。”小组长又笑起来,“你看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因为你是那逐日的夸父呀。比喻比喻,是说你自己也在变化嘛,而且低头看看你的政治书,大标题不就写着矛盾的普遍性吗?”

“什么?”Horikawa露出困惑的神情。

“是说大家都一样,你看这个教室里这么多十六七岁的人,都徘徊在各自的河边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长大就好了,很简单的。谁没有点青春期的孤独自卑嘛。”

(成为大人与成为人类,本质上是相似的。

而拥有人类的愿望,是成为人类的第一步。)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隐约想起有谁,曾对自己说过相似的话。

“啊不过虽说大家都会成为大人,但当然各有各的具体办法。你看大标题的后半部分,还有一个矛盾的特殊性嘞。要是你的话,一定会有与众不同的办法吧。”她眯起眼睛,“毕竟我当初可是一看你,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人!”

他沉默片刻,问:“你也在你的河岸边吗?”

“是的,那当然。”她骄傲地回答。

 

“话说我上次给你安利的《纪念碑谷》,你通关了吗?感觉怎么样?不要说还没有哦这玩意可是手残如我都一天搞定了哦?”

“等等,话题怎么突然变了……那天晚上就通关了啊。是很好的游戏,好到都有些体会到你说的卖安利的冲动了。”所以同时也体会到了悲伤。

 

之后的一周天气都很好。偶尔会在见到那个人,像往常一样。安静的晚修,夏虫的鸣叫一声一声的响起。去阳台取东西,Horikawa便清楚地听见那一阵阵尖锐的机械波在楼下,南校道两侧的绿地上回荡着。蝉声未响,蟋蟀却四处都有了,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捉到。紫色的灭蚊灯管,黄色的路灯,都笼着飞舞的虫影。虫鸣渐歇,又突然响起。

几场春雨过后,学校里的所有角落仿佛都被光能合成生产者占据了。大王椰子的主干上,高低不平的地砖缝中,都铺了一层苔藓,所有绿化乔木的树根旁,墙角裸露的泥土,都遍布着各种形状大小的草本植物的叶片,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绿色。难道雨是绿色的吗。Horikawa曾在去食堂的路上看着它们,被自己逗笑了。绿色永远都是绿色,可今年的生产者将随最后一场秋雨离去,明年的雨带来的又是新的生命。

只在季节循环中占了短短一段的生命,会像威尔伯一样渴望见到圣诞的雪吗?或者已经对自己足够满意?毕竟,能够繁衍后代,完成生命循环,好像对它们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Horikawa曾在傍晚上晚修时看着蓝灰色的天空下暖黄的路灯和蓝紫的灭蚊灯管,听着比晚上大得多的它工作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样想着。

毕竟,即使是夏洛特,为威尔伯织网的夏洛特,也仅仅是度过了自己应有的时间。像夏洛特一样……果然,它们一定是满足的。

因为完成了应做的事,所以即使不圆满,对这样的一生也已经感到满足。

靠着阳台上的栏杆,Horikawa对着面前树下很小又很吵的小虫,露出无人看见的微笑。因为只是存在于这里,看见了这个世界,就已经被接纳为人类的一员。只是看见这样的美丽和脆弱,就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珍贵之物……所以,现在的话,就算你不在,就算无法实现愿望,也可以欺骗自己活下去吧。

是吗?是这样吗?

曾经的神明向已逝的人类祈祷着,仿佛祈祷温暖的春夜下起圣诞的雪。又一颗肉眼看不见的流星坠落到平流层上。

 

生物园的小径旁有一小丛蔷薇。自二月中旬刚回学校,一直到五月,她们都在一朵一朵的开着。满地泥泞的落叶和绿草上,黄槐下,大鹤望兰对面,这三五条花枝在湿润的生物园中有无可比拟的鲜艳夺目。介于酡红与殷红之间,覆着一层水雾一层灰的颜色。花朵开放的速度不快,宁静地开,又高贵地落下去,Horikawa从未见过花朵飘零灰败的模样。这样才对得起她高贵的名字啊,Horikawa站在小径上,一边笑一边想。十多日前曾见过笔直的枝端上一颗慢慢绽开的花蕾,后来有一段时间没再经过生物园,现在来看,已经开到尽了。纤细笔直的,带着细小皮刺的花枝,枝端托着鲜艳沉重的花朵。正是午饭时间,生物园外喧嚣不断流淌着,他好像站在时间的河流上,低头看水中倒映的蔷薇,冠以Rosa rugosa之名的花朵。只是满心的惊讶。早上下过阵雨,花瓣上的水珠都沿着卷曲的边缘滑落了,稍有干皱的表面还残存着水汽,向下卷的花边上已经有细密的灰色条纹。这边算是开到茶靡了吧。他曾几次在课堂上走神想到这丛花,真的是非常原始的品种,花被只有两三层,花心浮着的密密的雄蕊没有像其他园艺品种一般被引导成为花被。然后Horikawa发现自己在化学书上写下了她的花程式。

K(5)C5,0A5-∞G∞-1 ∞ ∞ 

无限蔓延,指向无穷的形式,高贵,美丽而沉重的象征,那种只属于人类的情感。Horikawa怀着伤感的敬意再默念一次那个名字。抬头忽然就看见小径的拐弯处扬起蓝色羽织的下摆。

绕过池塘和池边红枝垂千层的拐弯处,凤凰木下,琴叶珊瑚前,人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攀着忍冬的曲廊中。

蓝色的羽织,黑色的长发,红色的丝带。在一切喧嚣重新流淌之前一闪而过。

 

下一次Horikawa经过生物园,就看见那多蔷薇被剪去了,枝条断口已经萎蔫。这段枝不会再长出花蕾,旁边一支更低的腋芽上开出了新的花。只是……只是,他不可控制的想着那朵不会在人前凋零的花。以前就想过,难道是化学实验器材室的每天看着她们的实验老师,把开到茶蘼的花剪下了吗。抑或是从这经过的学生将她们带走的?美丽本身,被层层秘密包裹着。

难道是命运剪去了枝端的玫瑰?

 

4月1日,小组长对Horikawa说:“其实我最近买了尼尔的PS4版……”

Horikawa略一思索:“是2b小姐姐的那个?哦我家也有。”“等等?!!!”小组长大叫一声。

“……不过是我哥的。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你家有PS4?”

“是啊,也是我哥的。不过我不怎么了解。”

“所以说你家就是有对吧?硬件和软件都有?!!”

“难道你家没有?没有的话你买PS4版干什么?”

“废话你看看今天几号啊?我这种手残4399的无敌版已经极限了好吗怎么可能买要花钱的游戏?要玩也该蹭别人的用好吗!”

“我家确实有不少游戏……”Horikawa说,“不过你本来特地说这事是想干吗?”

“请务必允许我清明节上门拜访!”女孩子一边大声说一边极其诚恳地低下头。

——“以上,这就是她跟我约好明天来我家之前的全部对话内容。”Horikawa坦诚地摊开双手,“所以你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啊?”

全宿舍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上铺把脑袋伸出床沿,充满愤恨地一巴掌拍上Horikawa的脑门:“你是不是傻!大好机会在眼前啊!没看见我们在把‘使我们班脱离恋爱荒漠’的重任托付到你身上吗?”

“我觉得对方应该有那个意思。”舍长推推眼镜小声说。

他呵呵的笑了出来:“真没那回事,洗洗睡洗洗睡。”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了解人家的心情啊?”上铺的神情转变为沉痛哀悼,“跟你讲,要是明天真的在游戏机前给妹子当俩小时的陪练一句话不讲的话,你就放你的清明假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到门铃响起起身给小组长开门的时候,Horikawa还在咀嚼着上铺说的这句话。了解对方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哟!节日快乐喔。”小组长笑眯眯地探头走进来,“咦那个披着白布坐在电脑前的是谁?”

“那是我哥。”

“原来你们家还有这样的习俗啊,厉害厉害。”

“不是,他一年四季都这样,这是他的爱好。”

“哈哈,你家人挺有意思的嘛。”

Horikawa清楚地看见盖着白布的背影一抖,屏幕上MC界面刚搭上去的几个方块应声而落。于是扭头走进客厅:“哥哥听到你的评价应该非常高兴,因为你看到的这些游戏全都是他的。”

“一柜子啊……我可以随便挑吗!!”

“他说不介意,因为都是全年龄的。”

到Horikawa去厨房倒茶的时候,小组长已经挂了十次,还卡在第三关。这个游戏的BGM是一大亮点,非常好听。在间或响起的“Game over”提示音中她神色平静地抓着手柄,面对飞速清空的血条脸不变色心不跳,屏幕上主角滑稽地转了个圈,就又倒了下去。

“喝茶吗,我已经放凉了。”

“好呀。喔,不过我去那么多去次茶楼都没发现普洱和龙井有什么区别,除了颜色深一点浅一点。”喝了一口,单手按下重新开始。

“有区别的。”Horikawa站在沙发后点点头,直到屏幕上主角以清奇的走位终于闯入第四关,才突然开口说:“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确实很难相互理解。”

“那当然。”Game over,女孩子扔开手柄,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回头嘿嘿的笑。

其实自己很害怕吧,很多事情本来就知道,但不愿意去理解。因为“自己”很脆弱。只要“现在”,只要维持那样的现在就好了……“互相理解,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有可能啊,不然你为什么怀着这样的希望?拥有希望就是拥有可能性嘛。”

是吗?是这样吗?

“只要去沟通就可以了。‘理解’看起来很难,本质上就是迈不过说出口那一关嘛。”

(无论什么时候,只有把心愿告诉对方才有可能实现它喔。)

模模糊糊的想起某个人说过的话。Horikawa愣愣地想着,一股热流涌上来,不禁按住喉咙:假如——

正当他转身想去喝口水的时候,女孩子出声叫住他:

“堀川(Horikawa)。”

“?”

“堀川(Horikawa)国广(Kunihiro)。果然,你就是堀川国广吧?直到刚刚看见你的耳钉才确认,明明一直都有耳洞却从来都不见你戴什么东西,果然是在家里才戴的吧?我也见过你的隐形眼镜盒喔,虽然那时候不太明白明明你眼力很好,果然是为了隐藏瞳色吧?”她露出微笑,“果然,不论何时何地,堀川都是这么努力呢。真是辛苦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游戏中轻快的电子音在客厅里回荡着。

“那对红色的耳钉,是你们搭档的证明吧?但他现在不在你身边吗?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问我那样的问题呀。”

Kunihiro。原来就是这个名字,咒语被说出口的瞬间,记忆如暴雨倾盆而下。

小组长说完就“嘿咻”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关掉游戏机,说反正也打不到第五关那我就走啦。

(梅花,蜀葵,矢竹,背景上升腾的云雾。玉兰的花芽,双叶细辛的叶片,梶叶纹,菊纹,带缺刻的樱花花瓣,所有的这些纹样——)

所有明喻暗喻,都指向那段两百年前的历史和他作为刀所存在过的岁月——所属于的人。而现在,他只属于他自己了,堀川惶恐不安地想着。人类,居然如此,如此的高贵,能够控制自己的命运……

一直默默关注客厅动静的山姥切,披着床单走出来又披着床单把小组长送到门口。然后回来拍拍堀川的肩膀。

然后,他转述了她留下的话:“你一直都是作为人类存在的。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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