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红【堀兼|刀剑乱舞|拟人|校园半架空|流淌的色彩,旋转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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苋红

零、

一把胁差,一把打刀,并列放在壁架上,两把刀很相似,刀鞘都是红色的。记忆都溶解了,没有武士也没有战乱,作为刀的一生似乎只余下这个宁静的场景。四周都是深深的青色,气泡和水波浮动着,从下面升上来,但都没有办法浮到上面去。鸦青,绀青,群青,再往上就应该是撒着粼粼月光的海面,一线绯红向上引去,又渐渐化开。

Horikawa常做这个梦,但最后梦中想过什么都会忘记,只记得斑驳的色块。

 

一、

二月中旬,学校里的美丽异木棉早已把花叶都脱干净,小叶榄仁树才开始一批批的落叶。但早上六点多,天色已然发亮,Horikawa和睡上铺的舍友去食堂二楼吃早餐的时候抬头就能看见学校东门上显露了日出的前兆。牙白,酡红,湛青,呈扇面状晕染开。东门外的马路上车前灯一闪而过,旁边宿舍楼也亮起了很多扇偏黄的灯光,但晨曦依然静默着。对面厂房的棚顶,东门的警卫室小屋和几何型的电动伸缩门,食堂旁尖塔形的小叶榄仁树,都在天空上印出黑色的剪影。走上食堂的外楼梯,能看见墙边树下几株几乎四季开花的琴叶珊瑚,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在玩手机的人。屏幕的荧光照出汗津津的脸,刚刚晨练时用来束起长发的护腕现在又回到了手上,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在这样的距离下仍能看见那人的手指很长,修长且漂亮,但他现在只是用来单手抓着手机,以便另一手拿着早餐边吃边玩。天更亮了,绯红晕染到树梢。

“Horikawa,舍长呢?今天不来吃早餐?”走在前面的同伴回头喊。

“他昨天晚上面色愁苦的说,因为浪了一个寒假所以要在开学考前发奋读书。”Horikawa稍加回忆,说。

“啧,辣鸡学霸。”昨晚在上铺沉迷王者的兄弟一下子萎了,悻悻地吃早餐去。

琴叶珊瑚的花叶下只剩愈加清晰的投影,在稍带寒意的风中轻轻摇动着。然而春天已经到来。

 

Horikawa说不清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大概是在十五六岁之后,也就是高一。但第一次印象深刻的相遇是在那年五月,一个周日傍晚回校的时候。那是北门外贴着围墙的一溜夹竹桃开得正盛,路灯未亮,晚霞的绚丽已然退去。Horikawa拖着行李箱从绿化带走向北门,花树下涌动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长发高挑的少年。说不出的突兀与自然潺潺交融,从头顶顺到膝盖的长发,背上手上什么也没带。他混在一群同龄的学生中,神情轻松地上扬,像哼着歌,手肘抬起似乎要挽起长发。白衣长裤,最鲜亮的色彩是系在手腕上的红丝带,正在被手指灵巧地抽出——

幻象无声的散在初夏的风中。Horikawa瞬间明白,突兀感大概就是幻象本身。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灰蓝色的暮霭中,墨绿色的花墙上挂满了半是桃红半是粉白的花朵。红色的丝带一晃,就听到其中一朵花开放的声音,而后又淹没在千千万万朵中——

人群仍在流动,蝉声响起来。Horikawa想,又是一个燥热,寂静的夏天。

从那以后,幻影还时时在学校出现。五月的鸡冠刺桐,六月的小叶紫薇,七月的荷花,八月的木芙蓉,那个人总是倾向于在这些红色系的大花附近出现。在这个温暖的亚热带城市,光是夏天都有这么多花啊。Horikawa常有空就去学校的绿地上晃荡,上体育课也绕道南校道。然而很少找到他,似乎有心去找就很难遇见。也渐渐了解到更多情报,那个人确实也是高中生,身上常穿的就是制服,只是不存在于自己的学校。五月的相遇他穿着白衬衫还难下判断,到秋冬,换上V领毛衣和外套后就显然不是自家蓝红运动服的这种配置水准了。他好像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学院风的校服很多地方都有,只是想来肯定不是这种小地方的寄宿制高中。Horikawa经常想到这里,就对自己笑起来:为什么要对灵异事件用寻常的思维呢?这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只有这么多。

 

中午,从‚号教学楼出来到科学楼的空地上全是目标直指饭堂的学生,像是范围遍及全校的每日定时的大潮。Horikawa独自一人混在其中。今天班里重新分了小组,他没什么意见,只是自动坐在组里的角落位置上,然而新任小组长光明正大地跟了过来把书扔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冲他眨眼睛:“我观察你很久啦。”

Horikawa隐约察觉到那种宣告中表达的意思,只是岿然不动,继续写作业。虽然不多,但一直都有想接近他的女孩子。

小组长一屁股坐在那个座位上,严肃而小声的对他说:“Horika,我现在要满怀责任感地成为你的同桌。”

“嗯?”Horikawa颔首,表示困惑。

“你啊,根本不跟人深交对吧?在班里最熟的基本都是舍友,从不主动做其他交往,撑死也就顺便一起吃早餐。虽然很会照顾人,但你几乎不对人说自己的事情,对吧?”小组长掰着指头说,“喂,你不想知道如何跟他人建立联系吗?Horika,你一看就不像那种惯于孤独的人呀。”

把这段对话捋了一遍,Horikawa心里微微一动。或许,是有的,本来就存在着与自己紧密相连的“他人”。他将要从两座科学楼之间穿过生物园去食堂,一开始是因为怀有期待,后来就成了习惯。就在这时,就在那排楝树下,那个人侧过头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那种书四季常绿,花果也都很小,但一树绿叶中总有几片红叶积攒着花青素将要落下来,或许这就是它在园艺上的观赏价值。那个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到现在对红色环境的限制也不仅限于花了吗。他旁边似乎没有人,不过只是因为幻象没有投影出来吧。该不会只要那棵树上哪片红叶落下,他就又消失了吧——

以上,都瞬间在Horikawa的意识中一闪而过,然后就专注地盯着他。Horikawa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关于联系,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弃。毕竟很熟悉他,曾经一定很熟悉那个人,连一直看着他这样的动作都像是下意识完成的。长发近稍处系着红丝带,搭在肩膀上凹出柔顺的弧度。穿着那件已经见过许多次的针织外套,衬衫领口没有整理好,只是被自己随意地扯开,皱眉抱怨了一句,然后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只是一瞬间,忽略距离和视角,Horikawa几乎读懂了他的所有动作,一看到他的侧脸就知道他将要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果然,他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说——

——什么也没有听见。

吵吵闹闹的学生们仍不断地从Horikawa身旁走过,只是偶尔有人好奇地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就继续控诉这礼拜又是高二最晚放学,讨论要不要补寒假作业,体锻课去做什么,等等等等。人类群体中产生的情感波动宛如一场大潮,每个个体都浑然不觉又被卷入其中,即使是格格不入的人,不愿卷入的人也会轻易地被淹没。

Horikawa在想,自己为什么是个人类?明明对自己,对这个世界都一无所知。最了解的事物,最了解的那个人,却不在这里。只要不在这里,就好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一般。即使这样,也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人类的话,不是一般都凭借自己和自己的名字就能存在于世吗?与人建立联系,然后存在于有人认同自己的世界上。像我这样,没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那个人的名字,根本不算是人类吧。

……等等。自己的名字,原来不是指现在所拥有的“Horika”或者“Horikawa”吗?Horikawa的心像突然跳动起来,好像明白了自己做不到在这个世界与人建立联系的原因,自己想不起那个人的事情的原因。

——另一个名字,就是曾经自己与那个人联系着的证明吧。如果能找回来的话,说不定就能——

 

Horikawa意识到,自己一直是个逃避思考的人。之前学霸舍长曾说他想问题很深入,他当时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然并卵又做不出导数大题——然而那只是因为自己一到关键处就放弃思考,把深处的,美丽又脆弱的情感(记忆)用屏障包起来。因为脆弱所以放弃思考,那些事物,就算得不到,做不到也没关系——因为自己很懦弱啊。就算是现在,事态也在向脱离常轨的方向发展,什么命定之人、遗失的记忆,简直就像某类漫画的典型套路一样。他像是被人下了一个局,一个令人困惑又没有恶意的局,明明很容易就能解开,只是他不知道那句破阵的咒语。但是,Horikawa对自己露出微笑,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假如知道了方法的话,假如能证明自己与那个人曾经的联系的话,我什么都会做。

于是Horikawa想起另外一件关于他的,已经知道的事。那是在十二月,Horikawa看着一株美丽异木棉,那时它与校内的很多其他株一样,一树一地的明艳的粉色,还不时地有花朵掉下来。花朵形态立体又密密匝匝,细看叫人眼晕,Horikawa却只是在花树下站着,他知道自己在等,等那个人。谁知一睁眼就真的看见那个人,蹲在地上,似乎捻着那片刚刚落下来的花瓣——不,等等,他不大一样。似乎是穿着的衣服……

这是一把打刀。一个念头闪过,Horikawa马上得出了这个结论。不仅如此,他还迅速看懂了那人穿着的不像现代风格的复杂服饰:天蓝色的羽织用纽系结搭在肩上,沿着脊背铺下去,下面是红色的右襟绣着凤凰纹的和服,配灰色的马骑袴。很熟悉,每一个绳结每一处系带都很熟悉,还有左鬓一小束用红丝带扎起来的辫子,随着那人偏头的动作从肩膀上滑下来,红色的耳坠在阴影中一闪。视线宛如被烫到般转向那人的眼睛,湖蓝色的眼睛——

Horikawa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像是为未知惶恐,更像是因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湖蓝的眼睛望着他,说“——”

就像是色环被揉碎,赤与青剧烈地碰撞,融合,成为一种淹没视野的接近紫红的色块,而后又全部退去。只有一片花瓣载着淡然的粉色飘落下来。

 

现在想来,那一定就是他的名字。这个迷局的咒语,那个人一定在呼唤他的名字。

 

Horikawa也有一对耳饰,一对朴素的红色耳钉。并不记得从哪里来,只是父亲说它们就是属于他的。就在那个冬天,Horikawa偷偷地去打了耳洞。

 

二月下旬,Horikawa在一次大课间去艺术楼。这个时间来这个偏僻的地方是因为其他两台校园卡圈钱机都坏了,然而Horikawa不讨厌这种程度的奔波。他很喜欢这里,恰到好处的安静,楼上常有学艺术的师姐在练琴。建筑形式是连体楼,两端都嵌有绿化区,Horikawa刚踏上小径,就看见两株玉兰开花了。

一株白玉兰,一株紫玉兰,都是不足3.5m高的灌木。此时冬芽初绽,新叶未长,枝条显得格外纤细脆弱。然而上面已经托着好几朵花,整体线条柔美流畅,宛如着裙的少女。

不知名的钢琴曲时断时续,清澈灵动,宛如少女的歌声。

Horikawa像是受到蛊惑般走过去。紫玉兰的花瓣上晕染着丝丝红线,而白玉兰莹白剔透,厚重如白玉做的杯子,花心上浮着一层如液体般的沉郁香气,细看更显得花枝不堪一折。Horikawa察觉到内心涌起的温暖的情绪,像是爱怜,终于没有碰花瓣,而是摸了摸枝条上的冬芽。这个冬芽已经绽开一半,外面还有细软的绒毛,裂口处已经能摸到勃勃的属于春天的心跳声。Horikawa眉眼一弯,几乎要笑,忽然看见一只熟悉的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转过头就看见那个人的脸,温暖的情绪达到顶峰。他似乎很兴奋,一边摸着刚刚Horikawa放开的那颗冬芽一边说:“哇这个很可爱啊!”并没有听见声音,是看着他的脸读出来的。Horikawa皱起眉,一张嘴就感觉那种满溢的东西要从缺口涌出来:“袖子要挂到树枝上啦,小心点啊!”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仍是一边东摸摸西闻闻一边开心地叠声笑着。啊啊……Horikawa撇着嘴,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他今天穿的是校服中的正式礼服,应该是刚举行过什么典礼,深色的西装外套和领带都有装备着,只是虽然因为阴影看不清,那个领带的打法怎么有点眼熟……红领巾?Horikawa几乎要生起气来。似乎因为正式场合没法在头发后面系丝带他还把它系在手腕上藏在袖子里,正用着那只系着蝴蝶结的手指向冬芽,Horikawa却对几乎戳到自己眼前的打成红领巾的丝织品闹起别扭来,混杂着不知是心疼还是懊恼的情绪叫出来:“你动作这么大会把头发挂到树枝上的,ka——”

话音哽住了,那人带着大大的笑容把脸凑过来:“你来摸摸,这个又软又毛茸茸的可好玩了,——”

Horikawa的身体因为惯性后仰,胳膊一痛,一小节枝桠从花树上掉了下来。琴声仍流淌着。

……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Horikawa捂着脸站在寂静的河流中,想起牡丹亭中写杜丽娘的题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又想起那个人刚刚捻着花枝嘟囔过一句:“玉兰的花期非常短,再不快点摸摸,叶子都要长出来了。”

 

后来有一个周三大家一起看电视台的节目,那次的特别策划是发生在校园里的一个浪漫传说。小组长看着看着就扭头,正襟危坐对他说:“Horika,观察你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homo啊?”

Horikawa楞了一下,平静地露出微笑说:“应该是。”

说完话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后座的两个女孩子眼睛都直了。而小组长,以还算矜持的方式表达了对他如此坦然的惊讶之情:“我嘞个去……已经对自己定好位了?有跟爹妈解释过吗?”

Horikawa仍是笑得四平八稳:“应该没有问题,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呢。”

 

发现他去打了耳洞时父亲和哥哥的态度都非常自然。那天的餐桌上哥哥还使劲忍住好奇,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戴上那对耳钉?”

“暂时不会戴的。”

“我们家一定会支持你的想法……不对为什么?”哥哥惊讶得勺子都差点掉下来,赶紧抓着披在肩上的白布压压惊,“你不就是为了……”

“因为校规不允许啊。”他一句带过。

这种拿级组背锅的理由当然不是根本原因。Horikawa把耳钉从盒子里取出来,拿到窗台上,小心地握在手里,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似乎只要看着它们,就会感到欣喜又遗憾,欣慰又感伤。圆弧形的,红色的釉面上光斑流转,仿佛曾被血浆洗过,仿佛上面已经凝结了含泪的一生。这样的沉重和温暖,Horikawa把光滑的釉面贴在脸颊上,向某个人祈祷着。

祈祷着这次能有机会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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